隋机劝退

【仏英】嫉妒 4

漫游的王国




        亚瑟走向艾米丽的瞬间,弗朗西斯的眼睛完成了对亚瑟的第一次捕捉。在他本人毫不自知的情况下,一道陌生的目光就地诞生,强有力地捕捉出这一色调集中而鲜明的瞬间:苍白、平静、亚瑟重心脱离吧台时腰与肩的发力姿势、轻快的走姿、挤进同一画框中的一个黑皮美人、殷红。


        弗朗西斯现在没空回放这一私藏影像。在起初的茫然退场后,拦住亚瑟的冲动短暂交接,很快,理智向酒保招手续杯,上台接手了这场闹剧。


        亚瑟动了怒。那假装无辜地明知故问和挑衅一般的反常之举都很明显地指向这一点:他做的事将亚瑟惹毛了。


        是他不该鲁莽地将他叫来?还是他的行为本身就冒犯到他们的友谊?弗朗西斯用手指交替着敲响桌面,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过分:他大张旗鼓地鼓吹着真爱将亚瑟找来,又理直气壮地利用他,在达到目的后他只顾着自己的意愿就要转身离开,而亚瑟来这儿统共才不过一刻钟!这些反思使他立即被羞惭包围,于是他又飞快将其埋掉。


        亚瑟在与艾米丽搭话了。


        在闪烁的人影中,他只能隐约看到亚瑟的后背,他用复杂的目光望向他,却一点都不怪他。相反这份目光中多了一点理解之同情。亲爱的亚瑟,他感到自己的尊严和同友人的交情受了侵犯,于是怀着一腔神圣的恶意奔赴前线,想给自己一点教训看看……他怎么能怪他呢,他想。这勇气很快就要被别的东西所削减(手足无措、缺乏自信、良心不安,总有这些),因为他贸然地闯进了自己所不擅长的领域啊——一点也不知道哪里是壕沟哪里有暗河。无疑,他亲爱的朋友又将为他多受一份苦难。


        亚瑟不爱任何人。多年来,他孜孜不倦地钻进符号的海洋,潦草地敷衍着每个活生生的灵魂。


        想到这儿后,他摇了摇头,关切的目光投向动之领域的亚瑟。他的脚掌渐渐脱离了地面,轻飘飘地上升,踩进了一座空中的塔楼,他怡然自得地踱步,沿螺旋型的阶梯漫游而上。不关心塔顶,不在意终点,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四周平庸的景,时不时放慢脚步做些点评。


        啊,他们的交谈形态是多么僵硬。弗朗西斯欣赏着,从高处投下一道关切的目光。亚瑟,亲爱的亚瑟——勉强地向艾米丽勾出笑意来,再啜一口酒来壮胆,目光举棋不定地游移在女孩的面颊上,偶尔停留,殊不知正是聚焦才能叫她们熠熠生辉!


        唉,亚瑟。


        他偏过身子站着,端着笑容和陌生的酒客寒暄打趣,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亚瑟,他知道他一定也在看他,亚瑟正是为他这样做的。这时,漫游不再是行为,而是目的,飘过他耳边的那些不合时宜的笑、艾米丽捋着头发的尴尬小动作、嘈杂的环境、晃动的舞池、荒谬的阿耳戈斯……一切都奇怪地舒展了他的心情,他沉溺在漫游的王国里,一抹温柔的微笑浮上他的面部:那是韦罗基奥欣赏小达•芬奇的第一幅鸡蛋写生、吉兰达约观摩米开朗琪罗的第一次湿壁画手稿时露出过的表情(很奇特,纯粹的友爱与师生关系的奇妙统一)。


        正在这时,他看到亚瑟揽过艾米丽的腰,艾米丽欢笑着晃晃杯子,好像一切本该那样。他们在人群中左突右冲,一同移步角落的皮沙发,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弗朗西斯渐渐直起斜靠的身子,酒杯不知什么时候落回了吧台,就像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已经着了地。他站了一会儿,努力地想重回惬意的塔中世界。无疑,他失败了。漫游的王国是不堪一击的,一丝恼怒就已经将它瓦解殆尽了。


        他决定出马。再也没有深思熟虑,他怀着一种神圣的坚决奔赴前线,亚瑟的形象隐去了,艾米丽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这一次,他端着酒杯,径直走向艾米丽——再一次,他端着酒杯,径直走向他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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